温州的秋天,湿气重,天阴着,像没拧干的毛巾。老城区巷子窄,晾衣绳横七竖八,裤腿似的在风里晃。街口那家面馆还在,早上六点就冒热气,老板是本地人,说话带点鼻音,一句“来啦?老样子?”能让人踏实一整天。
阿强就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。三十出头,不高不壮,穿件洗得发白的夹克,走路有点内八字。他和老婆结婚五年,家里催得紧,爸妈见面就问:“有消息没?”他每次都笑,说“快了”,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
不育这事,一开始谁也没当真。年轻时觉得身体好得很,熬夜打游戏、喝酒 吃宵夜,样样不落。后来结婚,半年没动静,去查,医生轻描淡写一句:“精子活力偏低。”像被人扇了一耳光,又不敢发作。
温州人实在,不爱谈这些私事。男人更忌讳,总觉得“传宗接代”是天大的事,要是自己不行,抬不起头。阿强试过偏方,中药熬得苦得像黄连水,喝完胃疼。亲戚介绍了个“懂行”的老伯,说是秘方,药粉混着黑乎乎的汤,喝了三天,尿都变色了,还是没用。
医院去了不少.市里的 省里的,排队等号,检查单一张接一张。抽血、B超 精液分析……每次都要脱裤子,对着小瓶子发呆。那种感觉,说不出来,像被剥了层皮,还得笑着签同意书.
有个医生戴眼镜,四十来岁,说话慢,不急不躁.他说:“你这情况不算严重,但得耐心。”阿强点头,心里却想:耐心?我还能等几年?老婆倒是没抱怨,只是眼神偶尔飘忽,夜里翻身背对他!
治疗断断续续。激素药片吃了两个月,指标上去了点,又下来。医生换了方案,建议做人工授精。阿强一听,脑子嗡一下。费用不说,关键是“人工”两个字,让他觉得……不像自己的孩子。荒唐吧?可就是迈不过这个坎。
温州有些老观念根深蒂固。邻里间闲聊,谁家媳妇生了孩子,话题就能热闹一阵.谁家多年无子,哪怕不说,眼神也变了。阿强妈有次烧香回来,嘀咕:“菩萨说要积德。”他爸坐在藤椅上抽烟,一声不吭,烟灰掉在裤腿上也不拍。
其实也不是没人帮忙.表哥在深圳,听说后托 人寄了点保健品,盒子印着洋文,看不懂。阿强扔在床头柜,忘了吃.老婆有次翻出来,问:“这个有用吗?”他摇摇头:“不知道,反正别人给的。”
生活还得继续。面馆的生意照常,阿强偶尔去吃一碗猪肝面,加辣。老板照旧问:“有喜事没?”他笑笑:“快了。”话出口,自己都觉得假。
去年冬天,他们去了趟杭州。不是旅游,是复查。结果出来,医生说:“可以试试自然怀了,别太紧张!”阿强愣住,问:“真的?”医生笑了:“你们太焦虑了。有时候,越是急,越不来.”
回温州那天,下雨。车窗上水珠滑落,像眼泪。老婆靠在他肩上睡着了。他没动,怕吵醒她......脑子里乱七八糟:这些年吃的药、花的钱、父母的脸色、亲戚的闲话……突然觉得,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......
春天来了,巷子里的梧桐发了新芽。阿强妈又开始念叨抱孙子的事,他这次没笑,也没敷衍,只说:“顺其自然吧。”
老婆最近胃口不好,总说恶心。阿强一开始以为是胃病,后来见她偷偷测孕纸,手抖得厉害。他站在门口,没进去,转身下楼买了碗热粥,回来时她正看着那条红线发呆。
他把粥放下,什么也没问。窗外阳光斜进来,照在洗手池边那堆空药盒上。那些曾经视若救命稻草的东西,现在看起来,像个笑话.
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。你拼命追一样东西,追到筋疲力尽,它却躲着你。等你累了,转身想歇会儿,它又悄悄凑上来,轻轻拍你肩膀。
阿强没再提什么治疗 检查 偏方。他开始学着煮粥,笨手笨脚,不是咸了就是糊了。老婆笑着说难吃,可每顿都吃完。
巷口的面馆换了个招牌,红底黄字,亮堂了不少。老板见他来,还是那句:“来啦?老样子?”阿强点点头:“嗯,老样子。”顿了顿,又补一句:“加个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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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11 08:02:29